埃及故事：茹卡雅的诞生礼
当侯塞姆太太邀请我参加一个月后即将举行的茹卡雅一周岁生日聚会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眨眼间，茹卡雅的诞生礼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岁月往往使人遗忘，但茹卡雅的诞生礼却在我的记忆深处沉淀下来，留下了最精美、最扣人心弦的瞬间。
埃及人民非常看重礼节和仪式，在重要的仪式举行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就会多次邀约，而且每次邀约都是郑重其事。他们的解释是，“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尊贵的客人，怎么能不早一些通知你呢？”就这样，在茹卡雅出生前大概半个月，她的奶奶侯塞姆太太就向我报喜，“我的第一个孙子或者孙女很快就要出生了，到时候您一定要参加他/她的诞生礼啊！”
当这种邀约差不多三五次的时候，有一天，侯塞姆太太以更兴奋、更欣喜的口气告诉我，“我儿媳妇已经去了医院，可能今天或者明天我就要当奶奶了！我太高兴了！你等我通知，可能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就要举行这个聚会了！”正在我目瞪口呆、怀疑我是否听错了聚会时间的时候，她补充，“我们不能马上举行这个聚会。她刚刚生完孩子，可能会有点累，要让她休息一天！”闻听此言，我彻底呆住了：儿媳妇生完孩子，家族举行重大庆祝仪式，为表达对新生儿妈妈的关心，让她休息……一天！一天！
我虽然打心眼里心疼这位即将晋升为母亲的初产妇，但又觉得应该放宽心态：毕竟，埃及朋友不像我们一样“坐月子”，这种传统已经延续几千年，应该不会伤及产妇身体。那么，就让这个期待已久的聚会快点来吧！
然而，当侯塞姆太太向我报告她当了奶奶、有了一个孙女的时候，前半程的报喜是欢悦，后半程则带有明显的失意：“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把肚子打开、把孩子取出来呢？茹卡雅妈妈的肚子开了这么大一个口子，”她用右手从自己左腰慢慢划过腹部并几乎划到了右腰，“她现在很疼，不能下床，我们的聚会可能要晚几天了。”我虽因不能立即体验埃及娃娃的诞生礼而有点小失落，但理智告诉我：必须让她好好休养！我估计，这个期盼多时、设计已久的仪式，可能至少要推迟半月二十天了。等等吧！
然而，事情的进展再次出乎我的预料。大概三天后，侯塞姆太太再次邀约，“这个周末，我们举行仪式，你一定要来啊！”
“这才几天啊！孩子的妈妈受得了么？在中国，剖腹产出院一般要七八天以后呢！”我的心再次揪了起来，禁不住高声发问！
“她昨天已经下床走路了，她说这个时间没问题，她能行！”侯塞姆太太言语间充满自豪与期许，但也掩盖不住对儿媳妇身体状况的担忧。
“不能再晚几天吗？”
“我们一般都是在孩子出生第二天就举行这个仪式，现在已经晚了很多天了！”
就这样，在茹卡雅出生第七天的时候，我们迎来了她的诞生礼。她和妈妈虽然与全家人一样都身着盛装，但却令我隐隐不安：年轻的妈妈面色苍白，喜悦的脸庞难掩倦容，右手一直托抚着因孕产而臃肿、下垂的小腹。偶尔痛苦地咬一下牙，说明她并非伤口不疼痛。我的心简直悬了起来：她的伤口会不会因剧烈舞动而裂开？刚刚降生的茹卡雅，会不会被震耳欲聋的阿拉伯音乐所惊吓？但接下来的一系列环节，证明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仪式的起点：“唤醒”
熟睡的茹卡雅在粉红色婴儿车中被推到舞台中央，音乐声音调低，灯光调暗，来宾每人手持一支点燃的蜡烛，围着婴儿车转圈，高声连唱“噜噜噜噜噜噜”，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我试图保持一样的旋律和节奏，但屡试屡败后只能退出“合奏”，微笑着随着人流转圈圈。
不知转了多久，一位长者，据说是茹卡雅的姥姥，伸手接过从人墙中传出的一套金属器具，看样子是古董级的铜器，一钵一杵，用杵快速击打钵盂，发出尖锐、清脆、迅疾的金属声，一溜小跑围着婴儿车转圈。
转了一阵子，她停下脚步，俯身，以更为迅猛的节奏，在茹卡雅的耳边继续击打钵盂。即便这样，茹卡雅依然熟睡。
一直在离婴儿车最近的地方与我们一起舞动、声音不知要高出我多少倍的年轻的妈妈，在与侯塞姆太太和作为“主唤”的母亲商量后，把茹卡雅从婴儿车中抱起，揽在怀里剧烈起伏晃悠，“主唤”依然快速在孩子耳边敲击钵盂，年轻的妈妈则同时边悠边拍孩子的屁股……就这样，几番折腾，茹卡雅的眼皮终于翻了一下。瞬间，仅仅在一瞬间，尖厉、婉转、也许只有阿拉伯女子才能打出的狂欢口哨群起，庆祝茹卡雅被成功“唤醒”！
据说，这意味着，茹卡雅从此将摆脱混沌，走出懵懂，开启智慧。
仪式的核心：“启蒙”
口哨庆贺是短暂的。哨音很快消失，说明更重要的内容即将开始。
果然，曾经作为“主唤”的姥姥弯下腰，振振有辞，喋喋不休。此时，钵盂和杵的击打方式好像也有了变化。“唤醒”阶段是敲打钵盂的外面，现在敲打的是钵盂的边沿和里面。
我问身边的朋友，姥姥在说什么？朋友说，没有什么，就是教给她一些做人的道理，比如要善良，要有好心，要勤奋劳动，要懂礼貌，长大要孝敬父母，听爸爸妈妈的话，听长辈的话，等等。
在唯物主义者看来，这样的教育未免太早了，也是无效的。但试想，从客观效果上看，与其说是为了教育刚刚降生的婴儿，又何尝不是为了道德的传承和民族文化的世代沿袭？这种“启蒙”教育，对参与仪式的大人们的教育影响要远大于最初的为仪式本身设定的教育目标。
“这个社会很复杂。一个人只有在刚出生的时候才是纯洁的。刚出生的婴儿被唤醒，我们告诉她什么，她就会记住什么。所以，要把正确的道理，把所有我们的希望和要求，在她被唤醒的时候全部讲一遍！”对此，朋友做出解释。
此时，年轻的妈妈已经把孩子放回车中，钵盂和杵也已经分别传过姥姥、奶奶之手，交到了妈妈手里。妈妈的启蒙教育，很显然要比姥姥和奶奶严厉的多！如果说姥姥和奶奶的教育是和风细雨，妈妈的说教简直就是疾风暴雨。我估计，这可能是因为妈妈要在茹卡雅的成长过程中承担更多、更重要、更为实质性的责任。现在抓紧“灌输”，是为将来减压！
此时，正在就读大学一年级的、茹卡雅的姑姑沉不住气了，出手抢夺茹卡雅妈妈手里的钵盂和杵，估计是对嫂子这般严厉的“批评”看不下去了？姑姑轻轻敲打着钵盂，细声细语、绘声绘色进行说教，教育内容惹得周边人们禁不住笑出了声。据说，姑姑要求茹卡雅长大一定温柔贤淑，这样才能嫁个好丈夫！
正当我沉浸其中的时候，万万没想到，钵盂和杵居然传给了我！我一时不知所措，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如此重要的人生仪式，这么重大的教育契机，居然把话语权交给我一个“老外”？我当机立断谢绝主人的好意，然而，抬眼看已是大势所趋：几乎全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充满鼓励和期待。
“怎么敲？”手忙脚乱的我慌忙向身边的朋友请教。
“就这样敲，一边敲一边说！”朋友把着我的手救急、传艺。
“说什么？”我哆哆嗦嗦轻敲着钵盂。
“随便说！大点儿声！”朋友鼓励。
“茹卡雅，你要好好长大，长大听爸爸妈妈的话，听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话……”我怯怯地念叨，希望自己的启蒙教育和刚刚主人进行的教育保持一致，免得节外生枝。
“还要听冀老师的话！”朋友很着急的样子，以替我发出训令的方式表达急切的心情！
闻听此言，我备受鼓舞！既然连“听冀老师的话”都可以在这重要时刻大声说出来，那为何不多讲讲？于是，我改说最便于我传情达意的母语：“茹卡雅，你要听话！要听我的话！我是冀老师，中国老师！你要好好学习！要学好汉语！要多长本事！要热爱中国！要多交中国朋友！……”
懂汉语的埃及朋友此时已经哈哈大笑，满意地拍拍我胳膊：“冀老师，冀老师，茹卡雅已经记住你的话了，放心吧！将来她一定会成为埃及和中国的友好使者！”
我见好就收，把钵盂和杵传了出去。
仪式的高潮：狂欢
当钵盂和杵被拿出人群，阿拉伯音乐再度被调成最强音的时候，我知道茹卡雅诞生礼的狂欢开始了。据说，这种狂欢通常要持续到凌晨两三点钟。
此时，婴儿车已被搬下舞台，我被裹挟着卷入狂欢的人群，并被围在舞台中央。为免抢了主人的风头，我寻机离场，坐到一位因腿脚不便而独坐台下的老年女性身边。侯塞姆太太跟过来，介绍我们认识，原来这是她的妈妈。我俯身再次致礼，老妈妈一把抱住我，除了穆斯林常见的贴面礼之外，居然重重的亲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受宠若惊，因这是穆斯林朋友的大礼，我承受不起！侯塞姆太太微笑着安慰我：“不要紧张，我妈妈爱你，我们都爱你！”
我落座以后，老妈妈始终微笑着看着我，就像欣赏自己心爱的女儿。
侯塞姆太太介绍，她爸爸因身体不好，未能出席重孙女的诞生礼。据说，老人家是埃及最早的战斗机飞行员，官至空军少将。“爸爸说，在我的诞生礼的时候，他就要求我长大要学习中文，就像你今天要求茹卡雅一样。很早以前，他就认为埃及和中国一定会有广阔的合作前景，学习中文一定会有好的前程！如果我爸爸见到你，知道你是我们的好朋友，不定多高兴呢！”
我深深陶醉于埃及人民对我、对中国人民的真挚情谊和亲近热爱。我想，60年前，埃及之所以能成为第一个和新中国建交的非洲国家，一定有其深厚的历史渊源，也一定孕育出了一批像茹卡雅一家一样，祖孙四代都与中国人民相识相知相亲相爱的好朋友，并将继续谱写两国人民世代友好的宏伟壮歌。
茹卡雅，我爱你，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启蒙”之际奶奶和冀老师对你的期翼！
图：出生7天的茹卡雅在父母的带领下来到自己的诞生礼现场
图：正在被“唤醒”的茹卡雅
图：正在接受启蒙教育的茹卡雅
（埃及河北同乡会 冀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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